迟子建的短片散文【经典3篇】

在平凡的学习、工作、生活中,大家都知道散文吧?广义上的散文是指不追求押韵和句式工整的文章体裁,与韵文、骈文相对。那么问题来了,怎样才能完成一篇优秀的散文呢?以下是人见人爱的小编分享的迟子建短片散文【经典3篇】,希望大家可以喜欢并分享出去。

迟子建的短片散文 篇1

它是如此安然地出现在我面前——阿央白。晨光弥漫了空悠悠的山谷,它面朝着鸟声起伏的山谷,把它那惊世骇俗的美一览无余地展现在我面前。

石钟寺石窟的第八窟便是它了——阿央白。它是一尊刻有女性生殖器的石窟,据说是白族先民原始崇拜的特殊雕刻。它同周围石窟中的菩萨、南诏国王及侍从、天神、力神、古代波斯国人等等坦然地相处在一起,以其浑然天成的美吸引着一代又一代的人。只有这尊石窟下的一块圆石,才被千古不绝的朝拜者给跪出两江深深的凹痕,那么触目惊心的凹痕。

我远远地看着它,它的黑褐色的质地、轮廓分明的曲线、睥睨世俗的那种天真无邪的气质。我们就在那一瞬间温存地相遇了,阳光在它的身上浮游着,它似乎就要柔软地荧荧欲动,就要流出一股莹白芬芳的生命之泉。

没有嘈杂的交谈,静悄悄的风、静悄悄的阳光在我们之间穿梭着。它静悄悄地立在这里已经有许多个漫长的世纪了。它沐浴着风声、雨声、月光、阳光,这一切都没有损害它的容颜。它是古老的,同时又是年轻的;它是苍凉的,同时又是青春的。我注意到,周围许多处石窟在战事中遭到破坏,菩萨断了胳膊、侍从少了腿,而许多头像都面目模糊。独有它,阿央白,它依然完整无缺地出现在我面前。就连邪恶的手都不敢触及它,看来真正的美本身就能驱除邪恶。

阿央白出在庄严肃穆的佛教圣地曾招致了种种非议。有人说这纯粹是后人出于对佛教的亵渎而导演的一场恶作剧。他们认为阿央白不洁、不贞,怎么可以把生殖器赤裸裸地雕刻在石头上呢?

我无意揣测这尊大约诞生于唐宋时期的雕刻其用意究竟是什么,也许雕刻者雕厌了充满神话色彩的菩萨、天神,雕厌了国王和歌舞升平的场景,雕厌了他们不可触及的事物,所以他们才雕出一副显赫的女性生殖器,因为只有它,才能给人以最温存、亲切、可知的感觉。也许雕刻者只是发现了一大块黑褐色的石头,他产生了丰富的联想,于是女性生殖器的轮廓就在上面显现了。

当然,一切揣测都只能是假想。不管怎么说,阿央白诞生了,而且存在下来,并且将要获得永生。雕它的人没有留下名字,但我觉得当他用刀凿划出一道道痕迹时,他一定是敛声屏气用心在雕刻。雕它的人一定是个心性很高、懂得温暖的人,也是一个真正懂得艺术之美的人。我与阿央白邂逅的一瞬,我便于无形中看见了一双手拂名而过的痕迹。那只能是一双男人的手,只有男性的手才能使女性的美获得真正意义上的解放。

晨光涌动着,我和阿央白同样沐浴着光明。我走近它,仔细端详它,我其实是在端详自己。它经久不衰的魅力在于它的真实、凝重和生动。它可以感知语言,它的深处曾搅起多少令这世上男女流连忘返的波澜——万劫不复的波澜。对于它,世俗的一切揣测都是毫无意义的了。可我仍未能免俗,试图还想为它所招致的非议做一番开脱。它跻身于佛教圣地,是否提醒人们,能做佛的思考该是由人开始的,而不是由神开始。只有人才能思考宗教和哲学,而人是从母腹中啼哭着爬出来的,阿央白是我们生命的窗口,我们的思想在做无边无际的精神漫游时,不要忽视生命本身的东西。没有生命,一切都不会存在。

当然,这些念头只是一闪即逝。在阿央白面前,你所需要的只是安详的目光。我一遍遍地注视着它,由远及近,由近及远,这时阳光更加浓郁了,它使阿央白焕发出一股流光溢彩的美。

阿央白的美在于它赤裸裸地将人们引以为神圣或邪恶的东西公之于众,这样神圣和邪恶就不能依附它而存在,它只为它自己而存在。犹如一枝娇艳异常的金黄色喇叭花,在深山野谷中摇曳着,释放着它那安静、炫目、动荡而悠久的美。

迟子建的短片散文 篇2

窗棂上的纸被撕下来了。打开窗户,院子中就有很新鲜的空气灌进屋子。当然,解了冻的猪粪也会放出一些臭气,弥漫在空气中。漫山漫坡都开着达子香花,红一片,紫一片的,像渔船上猎猎鼓动的红帆。那些鸡啊狗啊的在园田的湿地上,很快活地刨食、撒欢。冷了一冬的太阳终于变暖了。

爸爸拐着腿,从园子中走出来,他的左手抓着一把羊角葱,右手握着一把铁锹,那铁锹刚刚挖过葱,上面沾了很多湿泥。他进了院子,把锹拄到柈子垛下面,就坐在窗根下剥葱皮。我从窗台上嗨地一声蹦出去,栽倒在他脚旁。我撞着他了,他笑着骂了一声兔崽子,又接着剥葱了。阳光像一群热带游鱼,在他的脸上,额上快活地爬来爬去,他不时地用手背擦一下脸。

这日子算就是没法过了,这么小的葱,就挖出来了!妈妈从外屋地出来倒脏水,很气愤地骂他。她的袖管一直卷到腋下,头发披散着,胳膊上沾着烂酸菜叶。她在清理酸菜缸。

就这么几棵,拌拌豆腐。爸爸的方脸因为笑而变圆了。

操他个血祖奶奶的,跟了你,倒了八辈子血霉了。妈妈又进屋收拾酸菜缸去了,听得见她用勺把磕得缸沿当当直响,小凤,你别瞅你那死爹,帮我抱两块柴禾点火!妈妈在喊我了。我知道战火又转移到我身上了。

爸爸剥好了葱,把它们摆在窗台上,一步一拐地去取柈子了。他只拿下来两块,放到我怀里,示意我给妈妈拿去。我捣着小步,平举着那两块松木柈,进了外屋地。妈妈刚好把头从缸里拔出来,喘着粗气,红涨着脸,突然用二拇指狠狠地点着我的脑门说:

啊,你七岁了,你只知道张嘴塞饭。这点柈子够点火的吗?

你不就是说让拿两块柈子么?爸爸很认真地过来辩白。

两块?哼哼,加上你的两条瘸腿也不够烧呢。妈妈一叉腰,气得嘴唇青紫。

你怎么污辱我的人格?爸爸很忌讳别人说他腿不利索。

人格?你连酒精都兑着喝了,你还哪有人格!妈妈终于嗷唠一声地哭了。我吓慌了。我没想到为两块柈子就会使妈妈生这么大的气,我还不知道春天的礼拜天会就是吵架的日子。但我知道别人家的孩子若听了妈妈的哭声,一定会跑来瞧热闹的。所以,我飞快地关上窗子和门。

爸爸败了兴致,又抱来好多柈子,哗啦一声扔在灶前,蹲下去点火。在他下蹲的时候,我听见他的膝盖咔地一响,我担心他会站不起来了。可等他点燃了火,又很艰难地用手抚着膝盖站起来了。他站起的时候脸上的肌肉抽搐着,膝关节又就是咔地一响,然后迈着步子又去取那几棵嫩嫩的羊角葱了。我心下想,他的膝关节里没准有一个挂钩,蹲下时就打开,站起时就合上。我试着蹲了几下,但我的腿没有一点响声。

你要拉尿就到茅楼!妈妈见我那一副捣蛋样子,不再哭了。她知道哭就是没有用的,她仍然要干活。该就是做午饭的时候了,她往锅里添上水,把发好了的苞米面放上碱,掺了一些白面,就忙不迭地剁酸菜去了。她要往玉米饼子里夹上点菜馅。

爸爸已经在窗根下坐着,举着个二钱的酒盅喝起来了。他的脚下摆着一盘拌好的豆腐,他一边自言自语地说着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一边吃着这一清二白。几只鸡为这香味诱惑着,蹑着脚观望着。爸爸夹了一筷头的豆腐,扔过去让它们抢食。他一喝起酒来,神色就开朗了,额上泛着水萝卜一样新鲜的光泽,眼睛里洒满了温馨的阳光。我很愿意看他喝酒时的模样。

天气就是一天暖似一天了。正午时,妈妈就用背带把夜生捆在我的背上,让我站在院子中和他晒太阳。夜生虽然只有八个月,吃得也不甚好,但他的小身子于我来讲还就是很沉的。我喘着粗气,摇摇晃晃地背着他,觉得自己细瘦的腿上的肌肉都绷得紧紧的。每走一步,都要花很大的力气。妈妈不让我背他远走,只让在院子里走来走去。院子的景致不但我看厌了,连夜也生也看厌了。他开始哭闹,在我的背上挣来挣去,我累得直淌汗珠,就背他出院子。开始时,妈妈拦着不许,说怕我撞了马和牛,会被踩死,还说怕夜生着凉拉肚子。后来,她也就不管了。

出了院子就有很开阔的东西值得看了。大门前就有一条小巷,巷子两侧垛着柈子,堆着柴禾和小碎柈子。巷口就是垃圾堆,里面有破鞋烂袜、臭铜废铁、酸饭坏菜之类的脏东西。一股很难闻的气味从那里跑出来。几只乌鸦不知在上面发现了什么,安闲自得地吃着东西。我讨厌乌鸦,因为妈妈说乌鸦叫,没好事。不过,和煦的阳光照着它们,使它们黑黑的羽毛像打了一层蜡,亮闪闪的。加上它们走来走去的神气劲,倒觉得它们很好看。我朝着巷口去了。它们望着我,呱呱地大叫着飞起,向巷子的另一侧去了。乌鸦再凶恶,原来也怕人。虽然我就是个小小的人,夜生也就是个小小的人。在巷口,横贯南北的就是一条四米多宽的大道。所有的巷口都在道边。所以,最热闹的事往往在这里发生。这道上跑马车、走牛车、也辗手推车。婆婆伯伯、叔叔婶婶、没长大的孩伢子,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的总有在这道上的。我先就是望见靖婆婆家的二毛怀里抱着一捧达子香花,一边玩一边吃着花。达子香花有甜味,他吃得津津有味。不过,我倒心疼那些花来。那么娇那么嫩那么好看的花,让一个大傻子给吃了,多可惜呀。可接下来我又想,夜生长大了也会像二毛一样,心里就很不好受了。二毛看见我背着夜生,就揩了一把青鼻涕,蹭到我身边,把一枝花插在夜生的脖子里。我生气了,那花秆多硬呀,夜生要被扎哭的。我回过头,见夜生正看着二毛傻傻地笑,我便背过手把那枝花拔出来扔掉,狠狠地白了二毛一眼。要不就是怕他犯病,我一定要弯腰拣几块石子抛在他身上。

二毛走了。我沿着大道向公路上走。我知道公路旁的荒草地上有耗子花,我想采几朵,用叶片给夜生吹歌子听。走到二毛家门口时,我见了大门口摆的那口棺材,浑身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靖伯伯去年时要死了,棺材打好了半年多了。据说,今春的病情又有了好转,能上园子翻地了。不过,见着靖伯伯,我就觉得他浑身都就是棺材味。我倒希望他早点死,省得这棺材像幽灵似的在这吓唬人。

迟子建的短片散文 篇3

泼淘米水的时候,徐五婆发现了逃犯。

以往从河畔被赶口的鸭子一进了门,就自动地排成两列,扭秧歌似地晃着屁股回鸭留了。它们在户外戏要了一天,克了水,又吃了草丛里的肥美虫子,早已是心满意足了。所以从来不用徐五婆喷喝,它们纷纷归图歇息,一门心思地养神,想给主人多生几个蛋下来。

然而今天这些鸭子却团团簇簇聚在鸭圈外,交头接耳着,窃窃私语着什么。

仿佛鸭圈的干草变成了冰块,它们无法栖息了。徐五婆觉得蹊跷,就端着米盆去了鸭圈,看看是来了黄鼠狼还是野猫?不料撞见的却是个庞然大物:逃犯!

鸭围很大,开着两个窗口,天色虽然蒙昧,但徐五婆还是看清了躺在干草上的人。听到脚步声,他刷地坐了起来,目光直直地盯着徐五婆。徐五婆见他国字型脸,浓眉大眼却胡子拉碴,便想起了电视中通告的被通缉的五个逃犯,明白他是其中之一了。

徐五婆与逃犯对峙了足足有五分钟,直到外面的鸭子见徐五婆还不出来,一造声焦虑地叫了起来。徐五婆首先打破了沉默,她问:你们几个逃散伙了?

逃犯没有回答。徐五婆又问:你最后想逃到哪儿去?逃犯仍然没有回答,他踉踉跄跄地从干草上站起来,声音嘶哑地说:我饿了。徐五婆见站起来的逃犯身材魁伟,头几乎顶着了鸭圈的棚顶。徐五婆说:俄刚淘好米,还没下锅呢。逃犯问:什么米?徐五婆说:大米。你要怎么吃?逃犯又问。煮粥。徐五婆淡淡地说。俄要吃干的!逃犯喊叫起来。

徐五婆嘟咬着:想吃干的你就好好说,你吵吵什么,吓着我的那些鸭子。接着,她唤逃犯从鸭图出来,说是鸭子在外面耍了一天,乏了,该进来歇着了。逃犯又声嘶力竭地叫了一声:给我宰只鸭子炖了!

徐五婆切上了米饭,又宰了一只鸭子。

这只鸭子年纪大了,精神大不如从前,走路时总是落在最后,进食也愈来愈少了。到了河边,别的鸭子都扑棱核地到河里玩去了,它却孤零零地趴在河岸上,无精打采地看着起来纹丝不动。逃犯等不及,他先吃了两碗米饭,然后喝了一碗鸭汤。他骂徐五婆是个吝啬鬼,给他宰了只老鸭,害得他一等再等。徐五婆一边应付逃犯一边想,自己怎么才能把逃犯交代出去?她巴望着有人上门,希望这小城里死个人,这样就有人来请她这个冥婆帮着去发丧。然而儿孙们平素从不登门,她与邻里也疏于往来,与她终日陪伴在一起的,只有那几十只鸭子。可惜鸭子并不是训练有素的,无法替她出去报信。

鸭肉的浓香味袅袅从锅缝冒出。徐五婆又出去抱了些柴火。她抱柴的时候,逃犯跟在她屁股后面,威胁说:你要敢去报案,我连你和你的鸭子全都宰了!徐五婆低声说:你宰我便也算了,鸭子又没惹你,你把它们都宰了做什么。宰了它们,那河就是闹出来了,你也不能像它们一样天天去河里戏水。

逃犯听了发出几声怪笑。徐五婆想也许他是许久不笑,一旦笑起来就有些走板。

徐五婆垂头看着灶坑里燃烧的柴火,对逃犯说:这一顿鸭子,赶上我三天用的柴火了。

逃犯问:你家就你一人吧?

徐五婆点了点头。

你没儿子和闺女?逃犯馋涎欲滴地掀了一下锅盖,掀得太急了,被喷薄而出的哈气着实给烫了一下,他嗷地叫了一声,甩着那只被烫了的手,说:你个该断子绝孙的孤老太婆!

徐五婆沉着地反驳:我可有儿有女呢!

你一定是平常让人烦得受不了,不然儿孙们怎么不跟你一块过!逃犯凶恶地说。

我是图清静!徐五婆的声调也高了,不然的话,我家里儿孙满堂,你还想指望现在坐在这里等鸭子吃?

逃犯又一次怪笑起来,他脱下了身上那件沾满了灰土和草属的衣裳,露出光光的脊梁来。他胸肌健壮,皮肤泛着油光,结实得让人觉得石头砸在他身上也会被弹回来。

逃犯将脱下的衣裳用很柴棒挑了,扔进火里,对徐五婆说:给我找件干净衣裳!

徐五婆撒了撤嘴,说:你是又要吃又要穿的,真难伺候啊。说着,起身去了黑黝浓的小后尽,翻出一件过世已久的丈夫的一件灰布中山装,把它扔给逃犯。逃犯穿了,扣不上扣子,这衣裳瘦,而他比熊还健硕。逃犯说:这是谁的衣裳呀?徐五婆说:是我那死鬼男人的。逃犯阵了口痰,说:穿这么瘦的衣裳,人肯定是个病秧子,不早死才怪呢!

星星像倾巢而出的蜜蜂一样飞舞在天空,空气骤然凉爽了。徐五婆家住在堤坝旁,高河近,能听得见水边青蛙的鼓噪声。

鸭肉终于烂了,徐五婆盛了碗米饭,就着咸菜吃了起来。逃犯一边撕扯鸭肉往嘴里填一边问徐五婆:你怎么不吃鸭子?

徐五婆说:我跟它有感情,舍不得吃。

逃犯说:我只听说人和狗能处出感情,没听说和鸭子还有感情的。

你没听说的事多了。徐五婆抢白了他一句。

逃犯吃了一刻,又朝徐五婆要酒。徐五婆说家里只有冥酒,是给死人喝的。逃犯问这冥酒喝了能不能药死人,徐五婆说冥酒也是酒,怎么会药死人呢。逃犯就勒令徐五婆给他拿来一瓶。

徐五婆的冥酒是自制的,用罐头瓶装的,瓶顶封着黄色蜡纸,放在门厅的地窖里。这冥酒用的是当地小烧,里面泡了各种野花的花瓣、青草和树叶,色泽艳丽,清香扑鼻。徐五婆打开窖口,一股阴凉之气飘了上来。她下得窖里,提上一罐酒来。逃犯捧着酒罐,附牙咧嘴地说:够冰手的,这地窖比冰箱还厉害哇!徐五婆因为逃犯说出个哇字,忽然对他产生一种怜爱之情。她听到哇字,多半是从那些奶声奶气的小孩子身上。逃犯能说除哇,使她觉得他童心未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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